家在渭北旱塬，土地平旷，阡陌纵横。小时候很幸运，几乎每年秋天都能听到大雁从云层深处洒下来的歌声。白露过后，霜降将至未至，大田里已经长出绿油油的麦苗，场院也打扫干净，秋天已走到尽头。这时，你站在家中庭院 ，大雁洪亮的叫声猝不及防，将你好奇惊喜的目光牵向高空。于是，你努力将头仰向后背，便看见大雁排着队飞来了。它们飞得实在太高了，远远望去，几乎只是数粒黑点。可凭着孩子敏锐的视力，我看到大雁排出了“人”字形队伍。我急忙跑进屋子大喊大叫：“娘，快来看呀。大雁在天空写了一个‘人’字。”每次，我心中都疑惑不已，大雁为什么要排成“人”字飞翔呢？后来，我请教了自然课老师，才明白了——原来，大雁体形硕大，长途迁徙时非常劳累。于是，聪明的大雁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飞行时，它们通过变换队形节省体力。加速时，那只有经验的头雁将队伍带领成人字形。减速时，又将队伍变回一字长蛇形。而且，当头雁翅膀在空中划过时，翅尖就会产生一股上升气流。后面紧随飞行的大雁就会依次利用这股气流飞行，从而节省体力。但头雁承受的飞行阻力极大。因为它无力可借，极易疲劳。因此，大雁飞行时要时常变换队形，更换头雁。大雁真是智慧鸟，懂得凭借集体的力量。于是，聆听大雁的叫声，也就成了我童年时代最向往的一件事儿。听老年人说，大雁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从我们这儿只是路过，它们还要飞好远，一直飞到遥远的南方去过。看着天空中的雁阵，我心中一阵惆怅。不知大雁的故乡是否也有如我一样忧郁的少年。我多想长出一对翅膀，追随大雁飞去远方看一看。我想，大雁翅膀掠过的地方，一定有许多美丽的传说。
儿时，我看过一本民间故事《雁来红》。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恰好应和了大雁对爱情忠贞不渝的习性。据说，大雁时常成对生活，一只死了，另一只便会殉情而死。未曾想到，美丽的大雁如此情深义重。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一所偏僻的学校教书。校园北依坡塬，南临铁路，荒寂而又冷落。尤其到了冬天，更是颇感寂寞。寒风中，我站在宿舍门口，眼看着崖畔上那几株苍劲的柏树，心中惆怅不已。这时，猛然间听到一声嘹亮的雁叫声，哦，大雁来了。秋尽冬来，连雁儿也知道迁徙远方，我的青春却搁浅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于是，我的目光聚焦一行大雁飞过头顶的天空，飞向那令人神往的南国……夜半时分，当我从文学名著的氛围里渐渐淡出后，又突然间听到了大雁的叫声。我拉开房门，站在院子中间，举目远眺。但夜风飒飒，寒星数点，我什么也没有看清。大雁却渐行渐远，那由夜空洒下的叫声尤显凄切绵长，不绝如缕。不期而至的大雁彻底搅乱了我的心绪。这时，我的心头回响起一支歌曲《雁南飞》——那是影片《归心似箭》的插曲：“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是的，寒来暑往，雁来雁去，似水流年中，我无奈地任青春蹉跎。雁儿呀。你是否能带走我心中的痛苦，但大雁只知远行，却不会衔一片红叶飞来。那些年里，大雁清亮的叫声落满我心中的旷野，让我的世界在落寞中有了些许慰藉。
很遗憾，对大雁这种鸟儿，我至今只闻其声，却无缘近距离观赏。大雁警觉性极强，似乎有意防范人类。群雁落地觅食时，总有一只大雁在放哨。一旦发现有人试图靠近，它便大叫一声。于是，群雁倏然翩飞，直冲云霄。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只要能远远看见大雁矫健翱翔的雄姿，远远瞧见大雁整齐的队形，就足矣。美是需要距离的。是的，明丽的春天不能没有悠扬的鸽哨声声；同样，寂寥深邃的秋日长空，也不能缺失响遏行云的雁叫声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