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乡 18年，一直要求自己做到每年至少回陕西关中老家一次。我深深懂得，无论是谁，都是见一面少一面的，何况父母年事已高。但往年回去，只能选在五一、十一或者春节假期，所以，年年回去，看到的不是冬色，就是春末或深秋之景。这几年在宁夏工作，可以享受到伊斯兰教的开斋节假期，有了这样一个小长假，夏末秋初，我和丈夫决定回老家看看。想想已经有 18年没有在这个时节回过老家了，心里真有点激动。
回家之前，听说凤翔老家最近天气还是很热，我就有点发憷。但到家那天，家乡以小到中雨迎接我，非常凉爽。这雨，令我想起年少时的光阴。那个时候最讨厌周末下雨，到处泥泞，出行很不方便。现在，大路小路都被翻修铺上柏油了，很少看到泥土了。宁夏的降雨量是远远少于关中的，所以，这次家乡的雨让我们欢喜不已。
除了探亲访友陪伴父母，给爷爷奶奶上坟，我还冒雨带着父母去了乡下，带着公婆和小外甥们访了一个叫“北山”的地方——我觉得谈不上是山，充其量只能是关中人常说的塬或坡，那里被各种植物和庄稼覆盖着，郁郁葱葱，青翠欲滴。北山有公公那辈人年轻时的回忆，那时生活困难，连柴火都少得可怜，公公堂兄弟几个常常去北山割竹子、割草。那个时候的北山，大概是要给附近食不果腹的人们提供给养吧，很少有葱茏的时候，野花野果野草，早都进了人们的肚子。
因顾虑山体滑坡，北山附近村民已经移民到平川地区。他们的老屋周围，高大的核桃树和低矮的桃树依然果实累累，却无人问津。我们这一行山中稀客，打核桃、摘桃子，老人和孩子都玩得很开心。桃子摘下来在哗哗流淌的清澈山涧里洗洗就吃，孩子们大惊小怪地喊叫吃出了小虫子。路边的草丛里，一只成年鸽子般大的鸟儿，貌似猫头鹰，好像受伤了飞不起来，警觉地瞪着我们。孩子们想抱起来带回家疗伤，老人不让。小鸟好像听懂了我们在争执什么，不慌不忙，一步一步挪动着，钻进密密麻麻的草丛里去了。就在那片草丛中，露出两块石头来，上面长满了美丽如花的苔藓，色彩斑斓。我那在都市里长大的可怜儿子一口咬定这石头上的画是有人刻意画上去的，怎么也不相信是大自然的杰作。我环顾四周，感叹着、畅想着，这里实在是好山好水好风光，如果可能，就在此置地盖房养老吧！孩子们在山脚下的溪水里玩闹，我给他们拍了一段视频，顺带把烟雨朦胧的一片片翠绿和袅袅雾气也拍了进去。
带着儿子冒雨游了苏东坡在凤翔做签书判官时修建的东湖。风姿绰约的东湖，在雨里显得更为妩媚，老柳新荷亭台楼榭，是那么干净清爽。我和丈夫的母校凤翔中学就毗邻东湖，当年校门正对着东湖而开，走出校门逐级而下，就是一片荷塘。东湖外，有秦穆公墓园，墓园阔大，当年幽静得不见一个人，现在被改建成了历史博物馆。东湖外大片大片的农田，如今也成了一个个商业小区……看看现在都市里的中学，大多地处逼仄，环境嘈杂，我们当年能在水光潋滟、柳荫成行的东湖中度过自己的高中时光，是多么难得、多么幸运。
傍晚的街边，农妇们推出两轮推车售卖自家院子里种植的蔬菜。这些蔬菜水灵灵的，鲜嫩至极，眼睛看了欢喜得不愿意移目。我来来回回地瞅，一边看一边叹息：多好啊，多好的菜啊！她们大多是不带秤的，香菜、油麦菜等长不过半尺，好像是超市里那些蔬菜的“孩子”一样，捆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一把只卖一块钱。还有葡萄、西红柿、黄瓜，长相远不如超市里的丰美，却质朴新鲜得令人心动。西红柿上半部是红的，到根把那儿，逐渐青绿，不像我们这些年买到的那些西红柿，绝对一色的红、鲜艳得不真实；黄瓜也不是标准化作业下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粗细长短，而是各有各的丑陋，粗细不均，大小不同，弯头翘尾的，有一种又丑又令人心疼的感觉，真想买了带回宁夏去。
第二个傍晚，我拉着母亲，在渐渐变小的雨中跑到街头去看那些蔬菜。我像是要玩具的小女儿一般，扯着母亲的袖子跺脚感叹：好喜欢好喜欢啊，一定要买一定要买！就算不千里迢迢带回宁夏，也可以留给父母公婆吃这些健康的蔬菜嘛！
只顾着欢喜了，忘记了应该把这些蔬菜也拍摄下来。在老家的这几天，忙着尝遍、吃够家乡的小吃，还一顿也没有顾上吃那些买来的新鲜蔬菜呢！仅是家乡那百吃不厌的各式各样的小吃，还有这淳朴的蔬菜，就足以让我想长期留在家乡了。用儿子的话说：“凤翔人怎么这么会吃啊，这里的东西咋都这么好吃呢？！”我的胃就是在前年回乡的时候，被吃坏的。因为当时怕一离开家乡就吃不到了，加之亲友们在旁撺掇，每一顿都吃到实在撑得慌才罢筷，结果把胃撑坏了。
年少的时候，总想着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总以为梦想在远方，盼望着能逃离父母的管教，逃离家乡所在的那个小地方。而人到中年时，对远方、对梦想的那些向往，似乎已完全平复，却如此流连忘返于家乡的种种。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选择离乡，抛下我日渐苍老的父母，抛下我深深眷恋的草木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