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田桥口中得知,在秦岭深山中,有一条名叫燕麦河的小河,河的源头是一挂几十米高的瀑布,叫做漾水崖,他对我说:秋水,漾水崖非常好看!老田对这一带的山地非常熟悉,一般的景色他是看不上眼的,他说非常好看,那肯定不一般了。后来终于有机会,他带我走了这条线路,让我亲眼见识了燕麦河秀美的景色。
燕麦河是伐鱼河之源,位于天王镇十二盘村南,秦岭的北麓。伐鱼河就是姜太公当年直钩垂钓,等候周文王来礼聘的潘溪,但传说在元代时,潘溪这个名字被一个昏庸的官僚阴差阳错,按在了潘溪西边的一条无名河流。从此,那无名河流成了大名鼎鼎的潘溪,而潘溪就成了伐鱼河。当年姜太公垂钓处,现在叫做钓鱼台,就位于伐鱼河的下游。
燕麦河的美,到现在依然还是藏在深闺人未识。除了少数驴友经常光顾之外,世人很少知道,又由于道路难行,即使有些人知道了,也很难走得到。但喜爱户外的驴友们,向来是不肯放过这处美景的。
走出十二盘村,沿着两岸风光旖旎的燕麦河,迤逦向南,散落在岸边的农户,并不像江南平原,都是大村落,秦岭山中,大多都是三五家,一两家,沿山傍溪而居,燕麦河畔的农户也一样,那白色的屋墙,青灰的砖瓦,零零散散,像是悬挂在燕麦河这条丝绦上的宝石,在金秋时黄灿灿的田野中,向人们闪耀着温馨的生命之光。
走出这些零散的村落,走出田园的边界,便进入茂密而原始的秦岭林地,这里植被十分茂盛,盛夏时,羊肠小道完全笼罩在浓密的绿荫之下,远处看,只是一片郁郁葱葱,似乎这里从来未有过人的足迹。但深入之后,隐身在高大的林木之下,那河边的小路,与溪流为伴,蜿蜒南去,美丽的溪流,一会儿冲上巨石,一会儿绕过山弯,一会又撞向峭壁,一会儿又钻入石下,翻起朵朵浪花,洒向空中,潺潺之声,叩击着耳膜,与林中的鸟语花香一道,润入肺腑,沁人心脾,让人有一种感慨:能置身这段河谷,就是入了仙境一般的福分。
燕麦河的秋景最是灿烂。一路走来,农家的大豆田,在青翠的山野里最先露出秋意。焦黄的豆田,翠绿的山野,村边稀疏的杨树,簇簇幢幢,屋舍间,树影里,时而漏出几声犬吠,时而冒出几声牛叫,农妇那尖利而粗犷的唤儿声,破雾穿云而来,直接撞入你的耳道,灌进你的胸口。秋季时,连人的声音都格外丰溢充盈。
燕麦河两岸的红叶,更是与别个不同,她并不是满山红遍,大片大片地涌入你的视野,而是星星点点,缀于林间,这正是燕麦河的秋之美。别处的那些大片大片的红叶,固然酣畅,但难掩单调,久看会令人视觉疲劳。燕麦河的红叶,总是令人猝不及防。在潺潺水声之中,在浓密翠绿的浓密之后,忽尔伸出一匝红得燎目的枝叶,迎着微风,在阳光下,灿灿地闪烁着,仿佛让人从她妩媚的笑靥里,听到轻声的呢喃。驻足,倾听,眼睛这时已经失去了观赏的能力,它只是让这光,这色,这情,这景,流入心中,在心中与血交融,让血液澎湃,再凝结为记忆,沉淀到心底。
一阵风来,让人甚至想将这红捂在手心,捧在胸前,怕那风摇碎这红,刮落这红,散落在溪里,冲淡了这红。燕麦河的红叶,娇柔中带着倔强,孤单中带着傲慢。她不与伍,不从众,独独地舒展,独独地歌唱,伴着风,伴着溪,灼灼地点染山水林木,又悠悠地拔弄行者心弦。人说香山红叶令人醉,九寨秋意让人迷,而燕麦河的秋叶,会突然撞击你心海,激起千层浪。
燕麦河的美,还美在那三步一潭,五步一瀑,水击槽石,波印木影,鸟啼翠林,兽行岩道。越往上行,瀑布越多,有的瀑布薄薄地流过光滑的石面,象镜子似的展开,飘然而下,轻盈而透亮;有的瀑布是因巨石挡道,水流被挤入石缝,突然间形成一股强劲的洪流,呼啸着喷出,远远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有的瀑布象是在下台阶,在阶梯样的台地上蹦蹦跳跳,一会碎成珍珠,一会散为云片,一会儿又滚做一团,跌入深潭,汩汩地翻涌激荡。
瀑布是自然界一种神奇的景观,“遥看瀑布挂前川,疑是银河落九天”,这句诗用来形容漾水崖最恰当不过了。因为山谷狭窄,山峰矗立,漾水崖几乎不能远观,只能仰视这道飘渺的白练,从天而降。每次我领朋友来看漾水崖,最喜欢听的就是当漾水崖突然呈现眼前时,他们那发自内心的尖叫。无疑,这是一种惊心的美,这种美只有身临其境时才能感受,文字、照片都显得苍白而无力,讲述的话语,则显得聒噪而多余。
每个人在惊叫之后,站在漾水崖下,则是长久的沉默,仰望飞瀑,俯视深潭,陷入沉思。我不知道他们所沉思的是否与我一样,但我知道,这种沉思是一种感动,是大自然把美楔入我们内心时的一种渴望已久的创痛,是一种携着历史沧桑,自远古悠悠传来的呼唤。
燕麦河的美,正是美在经这种远古的气息的缭绕和冲蚀,凝聚起能激发人对苦难与喜悦进行反思与观照的情愫。
燕麦河地处秦岭深处,正当褒斜古道与陈仓古道之间,曾经是关中西部陈仓地区进入褒斜道的便道。现在还能看到伐鱼河两岸的峭壁上,留有古栈道遗迹,多处石壁上可以看到方形的石孔,虽然大多石孔已经被冲刷的不十分明显,但以手抚摸着这些石孔,令人仿佛能感受到行旅和军队通过栈道时的震动。
逆伐鱼河,经十二盘村,入燕麦河,越青峰山,就进入褒斜古道,也就是现在的太白县路段的姜眉公路。从这里沿红岩河向南,可进入褒河,达汉中而至天府。所以,这里曾经也是历经兵荒马乱之地。
唐代时,或许是皇家看上了燕麦河美丽的风景,或许是有着深层的军事考虑,曾派大将尉迟恭,沿这一线,从青峰寺开始向北至渭河南岸,修筑有八座寺庙。至今渭河边有一村名八庙,便由此得名。十二盘村南,燕麦河西有片谷地,曾经是青峰寺寺院的特供菜地和养马场所,现在还能看到这片土地上的古砖瓦残片。
清末以来,这里逐渐成为一些小股军事力量穿插的要道。岭南的青峰寺和岭北的十二盘,则是这条道上的驿站和据点。各种力量在这里扭结、冲突,使十二盘曾经繁华过一段时间,所以有人说,十二盘的老人们,都是见过世面,经过大事的人。至少今天,他们谈起古来,都头头是道,有的人甚至能把晚清民国的历史,讲的比教科书还生动细致。
民国时,土匪和军队经常从这里出入,当时还处于秘密状态的共产党游击队,也多次从这里进退。解放战争时,胡宗南一部经过这里向南溃退,传说当时留下许多伤兵,从此就在十二盘村扎根生活下来。解放初期,数股土匪曾经在青峰寺、石榴山一带活动,这里是他们出山袭击新政权和抢掠附近村民的必经之道。这些历史,为十二盘积淀了厚重的人文色彩。
在文革期间,一批年轻人从城市上山下乡来到十二盘。他们在这里生活、劳动了许多个春秋。这些年轻人对这片故土,产生了奇特而深厚的感情,难忘的知青生活,难忘的乡情,让这里成为他们终生的留恋,后来他们走出深山,又回到城市。近年来,几乎每年他们都要返回十二盘,在这里小住,盘桓。在农家的土炕上,猪牛乱窜的小院里,回味人生舛顺,重温岁月甘苦。青春与田园,梦想与际遇,和着燕麦河的波声,多少次涌起在心头,回响在耳畔!
燕麦河,不仅是一条自然风景美丽的河流,她还是一条承载着历史,传播着故事的河流,当年姜太公假如不是急于出世做官,一定会在燕麦河畔,择宅而居,修炼仙道,顿悟人生。据说,燕麦河畔的菩萨山和玉皇山,是两座十分灵验的神山,曾经被姜太公用来做封神台,封了无数的神仙,神仙们感恩戴德,直到现在,还佑护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原来燕麦河之水,竟如此久远而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