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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石磨声 (宝鸡 李喜林)

编辑:闻言 来源:本站原创 发布时间:2012年04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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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升起来了,村巷迷离似梦,我的影子拖得瘦长,摸一摸栽立的碌碡,上面还留有余温。我站在上面,黑蛋家的大黑狗摇着尾巴跑来了,我没有高粱面馍抛起让它蹦着叼,家里人正在磨场打磨。悠悠的,那石磨声透过月晕飘过来,细听像爹喝玉米糊糊的呼噜声,又像飞机由远到近的轰鸣,空气中依稀飘过来高粱面散发的香味。我的胃抽动了一下,口水从嘴角流下。

      磨场子在露天,三面靠墙。爹为了省油没有点灯,借着月光磨面。两扇厚厚的磨扇,下面那一扇是不动的,连着圆形的磨盘,上面的那扇侧面有一孔石臼,插一根长长的磨棍,爹,二哥和我,三人六只手攥住磨棍。爹的身材比二哥高一头,二哥比我高一头。爹靠近磨子,那是最用力的位置。爹走一小圈,我走一大圈,石磨不急不慢地转动着,将我们父子们的身影一次又一次从磨道摇曳在土墙上。娘在旁边箩面,一个大笸箩,里面支二根光溜溜的木条,上面架着细竹箩。娘用手将箩一推一拉,哐嘡哐嘡,间或手指优柔的弹动,声音极有韵致。

      二哥撑不住,借上厕所溜了,我跟着爹一圈又一圈转着,爹依然不慌不忙,呼吸声均匀又平,一边走还一边跟娘说话逗乐。我一次又一次地提意见,说二哥躲奸溜滑。爹推着磨子边转边用手摸我的头,说不给二哥吃高粱饼。我最后就不再吭声,帮着爹一圈又一圈的推磨子,一圈又一圈数数儿,到最后也将自己弄糊涂了,忘了数儿,迷迷糊糊跟着爹走。我感觉自己的双脚在棉花团上,胃里像有一只手在抓痒,口里汪出酸水,走着走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磨道,爹停下推磨,见我已睡着了,还抓着磨棍在转圈,将我抱在旁边的石头上,脱下褂子披在我的身上。我醒了,饥饿的感觉也立即苏醒。对爹说:“爹,我要吃馍!”爹吱喽吱喽吸了几口旱烟锅,用粗糙的手摸了我的肚子说:“面磨好就让你娘给娃烙馍,把这小鼓鼓胀满。”那一夜二哥不敢回家,在打麦场的麦秸堆里睡到天亮。

      以后的日子像推磨,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依旧是露天磨场,依旧是月亮迷离间或亮着煤油灯的黑夜,但娘永远地离开了亲人。少了娘的箩面声,取而代之的是小妹不太老练的箩面身姿。爹不再大声地说笑话,喘息声与石磨声一天比一天沉重。爹不再打二哥,不再骂我,看我们的目光里还有了温存。有时候我和妹妹深夜醒来叫娘,但见在一盏昏黄的油灯下,爹沟壑般的脸上老泪纵横。

      再后来,我们都一个个地长大了,爹越来越老了。电灯代替了煤油灯,由磨子代替了石磨。磨场那块天地,被岁月的风尘掩上了厚厚的积灰,成了鸡狗猪的乐园,被人们渐渐的遗忘了。只是爹还去那里,一次又一次清扫磨台和磨道,妹妹多次劝说爹别再去扫了。我理解爹,他是在追忆和娘一起的时光。再后来,磨扇被村人拆走了,只留下空空的磨台和冷清的磨道。不久那里被划入了宅基地。从此磨场子失去了踪迹,只是留在了我们的记忆里。

      那一年深秋,我从宝鸡回家,夜里跟爹睡在土炕。爹像我每次回家一样,似乎跟我有说不完的话,直到鸡叫几遍,还在跟我说话,我给爹一边挠痒,一边应答,渐渐地,我思绪沉下去,变成爹自己跟自己说话。屋子里班驳迷离。突然爹叫醒我,目光里闪着亮光,他侧着头对我说:“娃,你听,谁在打磨!”我细耳谛听,确实听到了石磨声,似乎还伴随着微微的风声。我正在纳闷,那声音已经愈来愈大,原来是天空的飞机声。我对爹说,那是飞机声。爹不再说话,显然仍在细听。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飞机早没有了声息。我却没了一丝睡意,一直到天亮,耳畔一直回响着那悠悠的石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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