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劁客(宝鸡 程灏)

编辑:张秦 来源:宝鸡杂文散文荟萃 发布时间:2012年0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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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谷雨过后,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村头的杨树特别招惹人的注意,稚嫩的新叶在春风中摇曳,轻舞飞扬的杨絮直扑人的眼睛。雪白的羊羔围着母羊激情地撒欢,后院的猪崽也有点“人来疯”:一会儿拱着墙根,一会儿趴着围拦嗷嗷地叫。大一点的猪崽有点“早熟”,无赖似地跟在“异性”面前上窜下跳,不时出现一些不雅的举止来,颇有一些“骚情”。每年油菜开花,麦子抽穗的季节,也正是母鸡抱窝,山羊产羔的时候,小猪崽的“青春骚动”也在情理之中,然而,养猪是为了产肉,考虑到年底出栏的长远目标,农人们还是非常着急。看来这些猪崽也该做“节育”手术了。二伯从猪圈出来,掏出烟锅,使劲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对着我和树林说:“你干伯怎么还不来?后院的猪该劁了”。

    伯父说的劁客,本姓王,具体名字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二伯多年的挚友,因为关系铁,走动勤,两家多年前就结了干亲,我的堂弟树林管劁客叫伯,正式成了劁客老王的干儿子。因为这个背景,我也攀附着叫劁客为“干伯”。

    干伯的身份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他是一名职业劁客。所谓“劁客”就是走村串乡,专门为农家阉割猪、羊的手艺人。要说的雅一点,就是为农村养殖业服务的“计生工作者”。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关中农村经常有这样的手艺人:骑着一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车头竖立着一截铁丝,铁丝上端扎着鲜艳的红布条,据说这是劁客行当约定俗成的行头。干伯是劁客,自然也有这样的行头。在我的印象中:干伯总是五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板结实,脸色红润,外面一袭皂衣,衬着里面白色的家织布衬衣,显得干练而精神。那身装扮很容易让人把他和当时的电影人物联系起来,如《敌后武工队》中的“李向阳”、《小兵张嘎》中的“罗金宝”。干伯不仅有着正面人物的形象气质,同样还有一个好人缘。十里八乡的老少妇孺,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不管遇见哪个,他总是远远就打着合宜的招呼。问老人:最近看着精神啊;问孩子:下午不上学么?即便是村里最没有人缘的“麻迷”婆娘,他也能找出趣话来搭讪几句。河道乡周围的十多个村庄、堡子几乎没有不知道我干伯的,远远看见他,乡亲们就会奔走相告:劁客来了!树林他干伯来了。许多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只要提起“劁客”或者说“树林他干伯”,人们自然知道是谁。

    干伯出现在村头的时候,早就有消息灵通的“海娃”跑到二伯家来报信。二伯知道老朋友的嗜好,很快就吆喝树林和我去给干伯熬茶。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我们老家的成年男人最喜欢喝这种罐罐茶了。用铁丝扎成一个长的手把,另一端箍着金属罐,里面放上干硬如火柴棒的茶叶,其实也就是采茶剩下的梗。这样的茶显然是泡不出味的,于是就要用慢火煮,用细火熬。我们轻车熟路,就地取材,用两块青砖竖着搭建一个简易的火门,底下用细长的麦草秸秆烧火,眼看着上面的罐罐里开始嘟嘟地冒起水泡,很快空气中就弥漫着浓香的茶味。虽说熬茶的工艺不算复杂,但操作起来也有一定的难度。“灶台”搭建科学了,火自然旺一些,要是“灶台”先天不足,那就要有专门的人匍匐在地上,用嘴巴吹火。通常是茶熬好了,我和堂弟树林的嘴巴和脸上全成了灰,用手一抹,互相看着就笑了:我成了黑脸包拯,树林嘴巴上长起了“小胡子”。

    我们熬茶的当口,干伯已经进了院子,正和二伯两个人唠着家常。二伯把自己烟锅递过去,干伯接上了,慢慢地装烟,毕了再用大拇指摁实,划火柴点着,美美地吸上一口,轻松地吐着烟圈。过足了烟瘾,我们的浓茶也熬好了,干伯一个劲地夸着我们,并主动提出让我们骑他的自行车玩,作为对我们孝心的奖赏。

    乡亲们陆续上门邀请,张家的猪崽要阉割了,孙家的母猪需要做“节育手术”,还有我们程家门子的人也有活等着。干伯出场了,走东家、串西家,忙碌个不停。一会儿这边传来猪崽的尖叫;一会从那边传来母猪无奈的哀嚎。此起彼伏的声音在村庄回响,这声音在畜生看来是痛苦,而在乡村却成了孕育希望的绝唱。

    干伯是一个麻利人,干起活来那简直是一种潇洒的表演,对一旁观看的人来说,也是一种过瘾的享受。时隔三十多年之后,我的记忆深处依然保存着这样一组精彩的“长镜头”:在主家的猪圈门口,干伯仔细地搜寻着,选准手术“目标”之后,很快就跃过围栏,跳进猪舍。一个前扑,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俯冲下去,几乎是手到擒来就抓出了猪崽的后腿。任凭猪崽如何拼命挣扎,手却丝毫不松动。等猪崽叫一阵子后,很快就势一拎,自己也飞快跨出围栏,在干净的地上放倒猪崽,再半跪着骑上去,用左膝顶着猪崽的脑袋,右膝自然压在猪崽后腰部位,接着是有条不紊地刮毛、消毒、开刀、取卵、缝合、再消炎。一切做完了,工具药品收拾好了,他只需把蜷曲的双腿轻轻松松地一抬,下面的猪崽就倏忽地逃生去了。和公猪崽的“阉割”相比,成年母猪的“节育手术”难度要大一点,风险也高一点。做这类手术时,主家的人帮忙压着猪的头和四肢,干伯骑在猪身上,刮毛、消毒、接着是开刀,在猪肚子下面划出一道口子,大拇指、中指和食指自然地撮在一起,深入进去,在猪的腹腔里寻找输卵管,找到之后准确地摘除,之后是缝合,丝线挂在耳根上,用时取下,手术后再把剩余的丝线和针挂在耳朵上。通常这样的手术下来,干伯的额头上会渗出饱满的汗珠,外套早脱了,衬衣后背上会湿出一大片的。

    懂事的堂弟很有眼色,适时地端来罐罐茶,干伯香香地呷上一口,匝吧着嘴,很陶醉的样子。这个时候,主家也会送上五毛一块的毛票,干伯谦让不过,就随手塞进裤腰里。二妈的午饭做好了,我和树林牵着干伯,回到了二伯家。午饭是传统的面食,不过有干伯在的时候,炒锅里除了新鲜的蔬菜之外,还会有一些很特别的肉。事后知道,那肉是干伯给家畜做完节育手术的副产品,一副驴蛋,或者猪卵子。据说因为常有这样的滋补品吃,所以堂弟的身体一直比我结实,难怪乡亲们看见堂弟就喜欢开玩笑:“那怂娃有劲呢,驴蛋吃的么!”

    劁客干伯的生意红火了好多年,一直延续到他年迈,骑不动车子了,儿女们劝阻才算是洗手歇业了。干伯歇业不几年,就因为突发脑溢血而辞世了。安葬的时候,二伯一家都去了,回来逢人就说,那人可惜了,走的太突然了!

    后来临村的三娃接了手,骑着“电驴子”走村串乡吆喝着劁猪骟羊,摩托车前方依旧是红颜色的稠布条。三娃面冷,说话也倔,加之收费也涨了价,似乎生意并不是很好,这个时候,人们又开始念叨:树林他干伯要在多好,可惜老汉了,那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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