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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话桑麻(宝鸡 成宗田)

编辑:王沣 来源:本站原创 发布时间:2012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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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春节,虽然不是什么“革命化”的春节,但是村村落落、家家户户、人人心里都飘拂着一股醉人的喜气。

   过了正月初二,人们就开始串亲戚。田间的大小土路上,红红绿绿的人流不断头地闪动着。我爱人把两个孩子打扮得像两朵春花,也逼着我换上新衣服,她当然也不例外,一切收拾停当,一家四口走出家门,加入田野的人流,向孩子的舅家走去。
   主人已作好了待客的准备,这是一年一度的隆重典礼。客人到齐后,就摆上筵席。平时灰尘仆仆的庄稼人,在这一天都穿得整整齐齐,按照长幼次序坐下,静静地看着主人把丰盛的菜肴搬上来。一切就绪之后,主人端起酒壶在小酒盅里倒上酒,朝外一泼,算是对祖先们的怀念与敬意。再倒上一盅酒,双手递给坐在上席的长辈,长辈恭敬地站起来双手去接,由于酒盅太小,四只庄稼人粗壮的手互相谦让的时候都颤微微的。客人接到酒后,同时左右谦让一番,然后抬起头来,只听“吱”地一声,盅底朝天了。主人接过酒盅,准备给第二个人敬酒时,第二个人客气地夺过酒盅说:“自己来,自己来!”于是酒壶就在席上转起来,酒过一巡之后,主人虔诚地说一声:
   “请!”
   “请!”在长辈客人的带领下,其他人也同口说一声,就各自拿起筷子,用筷子尖夹一点肉或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一阵,然后放下筷子,夸赞主妇的烹饪技艺。这时长辈就像开讨论会的组长一样,提出问题,大家边吃边议,显得十分融洽。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想:庄稼人平时难免有粗鲁莽撞之处,但在一年一度的筵席上却如此彬彬有礼,这是我们这个民族传统的文明。此刻,他们见面一不说是非,二不发牢骚,像陶渊明的诗句所写:“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今天充当“组长”的长辈是主人的老泰山。他吃了一口放下筷子,把修剪得很整齐的胡子捋了一下,点着我大姐夫的名字说:
   “建民,你队上今年钱粮分得咋个相?”
   “好!”憨厚的大姐夫,赶紧把塞在嘴里的条子肉咽下去,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说:“每人分口粮530斤,油8斤,劳动日价值一块四,队长还得了个双份!”
   “队长怎么还得了个双份?”
   “说来话长。前年选队长,一次选了二十多个,队大,人心不齐,谁也不敢揽这个摊子,大队书记也没办法。还是公社书记能,他说:‘你们队没人当队长的话,就给你们雇个队长,你们队每月给人家开五十块钱的工资。’”
   “你们就没有人说话?”
   “没有。公社就从北山下面的后沟大队给我们雇了个队长,每月给五十块钱的工资,家家给轮着管饭。“
   “这就能行吗?”主人的老泰山睁大惊愕的眼睛,满席的人都放下筷子,丰盛的筵席,可口的菜肴,对人们没有一点吸引力。大家都为这个队操心,为这个队的几百口老小担忧。
   “后来,雇的那个队长看到咱们这儿是平川,比他们那半山区好,还要把家搬来,在我们队落户。这一下,干柴堆里落了火星,烧炒起来了。我二爸、我三爷联合了几个白胡子老汉,在村子骂了个二抹子,说村上出的后人都是些贼搭綹娃子,没一个成器的,连个队长都寻不下。我二爸说:‘没人当队长我当,朝廷没将,佘太君八十岁还挂帅出征,我就不信队长这么难当。’老年人一骂,年轻人坐不住了,东家串西家,西家串东家,人都像电窜一样。最后老年人摆下擂台:谁当队长,只要能把队一年搞上去,给他双工分,不蒸包子要蒸(争)气!都是共产党领导,难道柳家湾真的没人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主人的老泰山又点头又捋胡子。
   “不在重赏,而在气难平,我的堂兄弟出马了。”
   “谁呀?”
   “我二爸的大后人,建中。刚从部队复员回来,先闹吵着要出去工作,一看队里这架势,把人气得不走了。他跑到大队来个自我报名!”
   “这就叫‘毛遂自荐’!”
   “大队书记给公社打了个电话,两个书记笑嘻嘻地来了,连夜把社员召集起来开会,大家一声儿响,拥护建中当队长。建中站起来,新军装,仪表堂堂,大家望着他,心里说:‘谁说柳家湾没人才!’建中当下立了军令状:‘年终分配时,每人的口粮分不到五百,劳动日价值上不了一块二,一年的工分我不要!’‘你能给大家分那么多,大伙儿就给你个双工分。’原来那个爱行情钻眼的队长不服气,把头一扭说。他打憋气,大伙儿也打憋气说:‘给个双工分!’主持会的支部书记一看,火候到了!就把烟锅一磕说:‘就这么定了。我只说一句话,要听队长指挥。大伙儿有意见没?’‘没有!只要能分那么多,庄稼人就是干活的,有什么意见?’”
   “队长上任做了三件事:先在上年每个劳动日中抽了三分钱,共抽一千多块钱,买了些肥料;再把全队分了三个组,指定了组长,提明叫响:超产奖励,减产要罚;第三件事是组织了副业组,编席。队长自己黑明不停,小伙子有办法,说到做到,没放空炮,年终分配时,支书亲自压阵,给了个双份,谁也没意见。”
   大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重新拿了筷子。主人的妻子,我叫嫂子,不知什么时候领着两个姐姐和我的妻子进来,站在那儿用惊奇的眼光看着大姐夫,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老实疙瘩,今天竟如此流利地说了这么多,这大概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吧!
   我一向爱跟这位嫂子开玩笑。她高大结实,圆敦敦地红脸蛋,细眯眯的长眼睛,上下嘴唇经常包着,像憋气,又像鼓劲。的确,她干什么都劲头十足,做活麻利,心直口快,只是说话有点咬舌。除了我这个妹夫跟她捣蛋之外,别人都很尊敬她。我朝墙上一看,有话了:
   “嫂子,你今年还得了个奖状!”
   “哼!今年扬眉吐气了,还能不得奖。”她说的话里有话呢!我岳丈家原来是个中农,不知怎么搞的,后来划成地主。这位嫂子出身贫农,刚结婚胸膛上佩带着团徽,可是人家不把她当贫下中农对待,她憋着一肚子的气,无处诉说。今年落实政策后,成份又降为中农,的确叫人心里畅快!
   “人家干得好!”我妻兄说话了,“当初成立务棉组,没人当组长就叫她当,队长说,棉花亩产一百,超了奖,减了罚,后来人家每亩棉花拾了117斤皮棉!”
   “还有个半斤呢!”嫂子补充说。
   “对,对,全队棉花共收入14700多元,比去年多收入8000元。超产的17斤半,拿出来奖励,给每人奖了15元,一个脸盆,一条围巾,还有一张纸纸(奖状)。”
   “咋么,你还不服气!”
   “我还能不服气,只是你过几天去县上开务棉积极分子会时,把娃背上,我管不了。”
   “把娃给他外婆抱来!”他外爷赶忙救了女儿的驾。
   “嘿,还准备让她当妇女队长呢!”
   “好!这个队长一定要当!”我插了一句嘴。
   “就是要当,还要当好。那几年,你背了个‘可教子女’的名,放个气(屁)都不响!”
   妻兄突然开心地笑了:“说起这一点,确实要当,我决不拉你后腿。”
   我悄悄扒在有点咬舌的嫂子肩上,小声说:“县委书记和你握手时,千万不能把‘书记’叫成‘希记’!”
   我的话未落,背上就招来了捣蒜般的拳头,我赶紧笑着跑开,她追出来说:“我非把你的嘴希(撕)烂  不可!”我又跑回房子,她也就势下台,进了厨房。
   这时我妻子开口了:“二姐夫,你把你队里说说。”
   二姐夫脸红得像个紫茄子。
   “当了个不要脸队长!”二姐首先开炮,“年终给每个人奖了十五个洋糖,我一家人臊得就没去领。”
   “你们没领,我一个人领了,嘴还能多甜一会儿。”
   “不害臊!”二姐堵气走了。我妻子还狠狠地挖苦了二姐夫一番。
   “千人百众的,不好办呀!”我妻兄的老泰山出面收拾残局了。
   “今年,队长说话算话了。”
   “上边支持哩!”
   “对着呢!我公社书记在会上说今年年终奖罚一定要分明,说话要算数,队长好当,社员积极性也高。”
   “快期,快期(吃)!”嫂子又端上来几盘子好吃的,把放冷的盘子全撤走了。
   主人又忙起来,招呼大家吃着。我忽然想起唐朝孟浩然“开轩面场圃,把洒话桑麻”的诗句来。
   嗯,这才是真正的农家乐!
   春节过后,我回单位上班,有一天接到二姐夫的来信,他说他回去召开了社员会,也立了军令状,让我等候好消息。
   我在等着,等到明年待客时,再和乡亲们“把酒话桑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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