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守望麦田
作者：王发建（宝鸡）
朗读：可馨（宝鸡人民广播电台）
冬日午后，我沿着凌云驾校旁边的小路径直爬上了冯家塬塬顶，抬眼望去，满目的苍翠的麦田直逼人眼。冬日暖暖的阳光推开了我的心房，远处碧绿麦田变成了金色的麦浪一波接一波地向我涌来，思绪随着这浮动麦浪，一直向前，向前……我仿佛回到故乡，在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嬉戏、奔跑。
告别麦田，离开故乡的已有很多日子里，这些年一直为着心中的理想奔忙，从江南小镇到塞外戈壁，从中原大地到了陇上金城，再到西府宝鸡。一路走来，我原以为自己能够永远地走出麦田，远离麦田，忘却麦田。但我的目光始终在田陇上行走，在心灵深处依然守望着那片滋养我的麦田，挥之不去。也许，我与麦田之间只隔一层薄如轻丝的纱缦，若隐若现，从未远离。今天，在这个冬日的午后，我思念如潮水般涌来，恰似被阴暗和潮湿捂的太久的麦粒，急切地破土而出，尽情舒展着腰身，让浓浓思绪随着冬日的微风飘向远方。
麦田是我童年的乐土。
“白露早，霜降迟，寒露种麦正当时。”这是老家流传了几千年的农谚。秋收完了，一进入寒露，家家户户就开始犁地抢种麦子，田野一片忙碌。因为，麦子种的太早了，气温太高会使麦子早早就起节，而麦子种的太迟了，则会因为气温太低，麦子就长不出来。所以，只有按照时节种麦子，来年才会有好的收成。
种麦子的时节，农村的学校会放上十天的秋忙假，目的是让大人们全力抢种麦子。中午，我和生产队里的孩子们一起送饭到了田间地头。秋日午后，阳光暖暖的，我们和小伙伴们在田野里嬉戏，赤脚踩在新翻泥土上，绵绵的，软软的，还稍微带着点温热，捧一把闻一闻，新翻的泥土气息沁人心脾，如果是种过红薯或是红萝卜地，保不准还能翻出漏网的红薯或是红萝卜。
麦子种下去没几天，她就从地里偷偷地探出头来，象一枚枚绿针插在田野里，然后慢慢地舒展着的腰身，由嫩绿变成浅绿、翠绿，远远望去象一块块绿色的大毡子，一直绵延到天边。
秋日的星期天，妈妈一早变让我和哥哥去麦田里挖猪菜。午后，我把猪菜挖满篮子放在一边，把身体斜躺在麦苗上，看着蓝蓝天空，洁白如絮的云朵，畅想着未来，感觉是如此的舒畅和惬意。心想如果麦子能种在床上就好，那样我的梦就是一滴晶莹剔透露珠，不再有郁闷和恐惧的困惑。
万物萧瑟的冬日，麦田的绿色点燃了人们对来年希望。年关前的一场瑞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碧绿的麦田盖上了厚厚的羽绒被。那时，我和儿时的玩伴行走在白雪皑皑的麦田里，或是堆雪人，打雪仗，尽情奔跑、嬉戏，笑声在冬日雪后无垠的旷野飘向远方。
二月春风掠过，吹开了冰冻的河面，吹绿了杨柳枝头，点红了窗外的桃花，催开孩子们的笑脸……一切都欣欣然样子，大地充满着无限的生机。麦子也把积蓄了一个冬天的能量，开展慢慢地释放，尽情享受着春风、春雨，快乐地生长。不过，麦田里一些不知名的杂草混于其中，与麦子争食大地母亲的乳汁，这使得儿时的我们又多一份活儿，放学了或闲暇时间就到麦田里清除杂草。那时，我和小伙伴们三五成群一边唱着歌，一边拔着杂草。不过，有时会遇到惊喜，就是麦田里发现了杏树、桃树、枣树的小苗。我会小心翼翼把它们移植回家，满心欢喜地把它们栽在家里的小院子里，用瓦片和刺槐树枝给它们围成一个结实的栅栏，给它们创造一个从容的生长空间，生怕猪拱了，鸡啄了，羊吃了，或是干死了、淹死了。那时放学，我经常看着它们出神，遥想果实满枝盛景。然而，这些树苗大多没有成活，院子只有一株枣树坚强活了下来，至今枝叶繁茂。
随着麦子的生长，人们的希望在流逝的春光里升腾。大家象精心侍候孩子一样侍候着麦田，盼着麦子早点变成枝头沉甸甸的金黄。然而，青黄相接时的麦田，那些将熟未熟泛着青色的麦粒，给了我许多奢侈的享受。夜晚出去，偷偷掐回一大把麦穗，找一个没有人的沟渠，把麦穗架在火上烧烤，那种诱人的芬芳成了我们贫困的岁月里最美的佳肴。当然，做这些事要避着家里的大人，又要躲避村里人的目光，否则我会成为糟蹋粮食的罪人。所以，烤完麦子我们所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把唇边沾的黑色的擦拭干净，消除掉快乐的罪证。
麦田是鸟儿懒惰的家园，它们不用四处奔波，千里迢迢寻觅食物。麦田是最安全的。麦田养育了鸟儿、野兔、田鼠还有人类。为了恐吓外来成群掠食的鸟儿，人们在麦田里坚竖起一个个草人守护着麦田，或是锣声驱散它们。但鸟儿们不管这些，锣声响起呼起飞走，哗又落到另一片的麦田里。它们啄着、唱着、跳着，随心所欲，无忧无虑。
然而，我真正认识麦田，是从挥舞镰刀开始。“黄金铺地，老少弯腰。”那时，我在麦田里才真正感受到麦田与生命那种唇齿相依的关系。队上能出来的老老少少全部出来，统一参加到抢收麦子行列，妇女们收麦子，男人们运送麦子，老人和孩子们捡麦子……田野一片忙碌。金黄的麦浪，我读懂了苦难是一种深刻的幸福。我置身于炎炎阳日下与热浪滚滚的麦田间，头顶着草帽，挥动着镰刀把麦子紧紧揽在怀里，如同托起初生婴儿。我每一个刈割的动作，就是那种充实而又落寞的完结。抬头看看骄阳、蓝天，一望无际的金黄麦浪，心中升起了美丽的憧憬……
如今，我离开老家已经20多年了，然而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远离麦田。我读完那本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之后，才知道麦田和守望还有更深刻的道理。其实，麦田和守望并不是一回事，但我宁愿相信它们是血肉相契的。这些日子，我一直沉浸于回味麦田的幸福时光之中。每天早早起来，记录下一段文字。
其实，我心里也知道，儿时的那片麦田，早已远去。父亲来信说，老家的原来的麦田被政府征去当开发区盖了很多新工厂。如今回到老家，昔日的麦田已肢解得破碎无余。曾经多少个黄昏，我站自己家阳台虔诚地祈祷，为故乡的麦田祈求一份灿烂。然而，我不愿承受这个现实，心中老家那片麦田始终在我的心里，没有远去。
我站在西北塬顶上，又看见一片片碧绿的麦田，心中希望又升腾起来。原来只要心中有阳光，四处都是充满生机的麦田。
我渴望走进麦田，
渴望麦子发出的光芒，
渴望在沿着金色麦浪滑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