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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的“岁岁饭”

编辑:张艺龄 来源:西安日报 发布时间:2022年06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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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中,每年槐花盛开的时候,州河两岸的坡场、林子,沁人心脾的花香弥漫四野,青白色的花瓣儿雪花般飘落。行走在故乡的小道上,撸一把槐花凑上鼻子,深吸一口,那份陶醉中有太多的回味,或苦难或美好,都是久违了的乡愁。
 
  宫村,秦岭脚下的水畔人家。没有家拥万贯、广厦万间的奢求,从茅庵瓦屋到眼下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一个无法忘却的美味乡愁,就是宫村姑娘们永远忘不了在娘家吃的“岁岁饭”。宫村嫁出的姑娘,做了太奶奶,回娘家吃“岁岁饭”的故事很平淡,却有其渊源。“父母在不过生”的祖训,不得不使宫村人把儿女的生日叫“岁岁”;即使成人了,但只要有上辈人在世,就只能这么叫。
 
  宫村人,不一定都是宫姓。故事,还是从我家三姑姑开始的。那年,我家三姑姑过岁岁,奶奶很做难。娘的使命中,为女儿做一顿好吃的过岁岁,是天经地义的事了。当时正值农历四月天,俗称的“春荒头”,就是指青黄不接的时候。恰好那只叫灰灰的猫,大白天叼回一块煮了肥膘的猪肉,前几天上村有人结婚刚待过客,“灰灰”定是叼走那家人的。就是那一块肉,被奶奶炼了油。一年到头难得沾腥,炼油的香气令人馋涎欲滴。
 
  初夏的宫村,正是一片苍翠。槐花开第一个花骨朵时,奶奶便去林子了,她踮着脚,用竿子勾过槐梢,捋下第一把槐花,摁到嘴里,绿绿的汁液挂在了奶奶嘴角。 奶奶把油渣和油一股脑儿拌到槐花里做成焖饭。按往常,清汤寡水做槐花焖饭是苞米面或杂面;因姑姑过岁岁,换成麦面,也是破天荒的奢侈。上年遇旱嚼谷歉收,奶奶只能这样了。
 
  却说宫村有个乡俗,但凡姑娘出嫁,都要请族人、乡邻来家里吃顿饭。三姑姑岁岁这天,奶奶一下子把两个要出嫁的姑娘请来吃饭了,腥油麦面槐花饭,奶奶去蒜地拔了几个刚出过蒜薹的大蒜。三个宫村姑娘端着碗,头抵头,那份矜持不见了,姑姑的小闺房里不断传来笑声。奶奶从开始因没有一碗好吃的惭愧,到后来受到夸奖和称赞,突然变得高兴了,觉得很有脸面。
 
  三姑姑的岁岁,过了也就过了。奶奶没忘,踱着碎步,也为邻家端过好多碗。就那几天,凡来家和奶奶唠家常的乡邻讨教着奶奶,咋把槐花饭做得恁好吃,奶奶只是抿着小口一笑。
 
  宫村的槐林再大,花期也就那些日子,州河畔放蜂的蜂客像吉卜赛人一样,花开了来,花落了走。等最后一箱蜂搬上车的时候,湾子大田里的大麦穗已经杏黄了。老人们掰着指头算着小满、芒种,春荒头就要过去。三姑姑那顿岁岁饭的效应却在发酵,四邻都学着奶奶做槐花饭,没有腥荤了,至少用麦面做。也就是从那时起,宫村有了一个时尚的乡俗,女儿家过岁岁都是槐花饭。大麦收过,小麦入仓,晾干的槐花和新麦面,宫村人小日子过得不奢华却十分安逸。多年以后,村头水湾子那几家“农家乐”的菜谱上有一道名菜,叫“宫村岁岁槐花饭”。
 
  三姑姑出嫁到很远的地方,出嫁的日子正好是“五一”。宫村依山傍水,槐花开得早,败得迟,阴坡小沟畔还有迟开的槐花,奶奶为三姑姑作的“上桥饭”就是大肉麦面槐花焖饭。
 
  宫村河湾子的州河水清了,浊了;石竹花开了,败了。成片的槐林,被飞播的油松林给挤到了中间。每年槐花开的时候,深绿呈黛的油松林拥着雪白的槐花,远远看去,槐林像张着翅膀的白蝴蝶。已经当了奶奶的三姑姑,住在一个大城市。这天,她打电话给我,说她要回宫村。我有几分奇怪了,宫村固然是故乡,却没有了什么牵挂,爷爷和奶奶的坟茔在荒草间显得那么凄凉,清明节受父亲之托我回去祭坟烧纸,有清理不完的灌木丛和蒺藜草,为防火星子溅出去引荒了,想刨一撮虚土盖住灰烬都那么不容易。
 
  “看槐花。”三姑姑说看槐花,我心里才有些许豁然。城市公园是有槐花的,却闻不到槐花的芬芳。也许都市的气味太纷杂,淹没了馥郁的槐香。 三姑姑又说,她已约好了东村的杏花、下湾子的桃花、西院里的桂娥……天哪,我云里雾里,心想三姑姑是不是发烧厉害在呓语呢。
 
  三姑姑十分兴奋地说完,我才捋出了头绪。原来,是她们那一代宫村的老姑娘们早就约好了,今年要组团“省亲”,为的是回到少女时代的宫村湾子,再吃一顿“岁岁饭”。年龄都不小了,宫村山水再长久,她们却老了。“饭局”就在老屋。我先回去了一趟,打扫老房子。
 
  我突然回村打扫老屋子,引起东西邻家的猜想,以为我父母不行了,他们一边帮我扫院子、搭梯子打屋檐下蛛网尘絮,一边小声问我:“十天半个月跟得上吧?”我说,跟不上了。乡邻们大惊失色道:“没听说睡床卧枕啊。说不行,咋就这么快?”我恍然大悟,忘了说明原委。当他们得知是三姑姑她们要回来,脸上有了喜色。
 
  宫村的老姑娘们回村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能记得当年“上轿饭”“岁岁饭”的父母辈的人,已没有几个了。说起那些年的事,有人唏嘘,有人感叹,少不了回过头把目光落在槐花林子上。“宫村老姑娘们回娘家了!”一时引起了不小的反响。有人准备给老姑娘们补上轿饭,有“宫村十三花”“宫村八大件”,凭眼下的日子,谁都能办到。
 
  这天,村中的老人们早早到村头迎接“老女们”。姑姑他们“省亲”的礼品再三斟酌,还是准备了水晶饼之类的点心。宫村很热闹,像过节似的,天也不是大晴,挂着毛毛云,才下过一场初夏的雨,村野潮潮润润的,很舒服。
 
  我带着两个女儿,平时她俩很少回来,就显得比姑姑们还兴奋。暖风裹着槐花沁人心脾的香气,我有几分醉意,问女儿们:“闻到香了吧?”大女儿丹妮说:“香!像夜来香。”二女儿丹州呛着姐姐说:“是珍珠霜的香味!”我错愕地睁着眼睛,却看到了三姑姑她们眼里闪闪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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