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云峰 摄
父亲从远方调回来时，我刚上小学。
父亲单位的小楼前面，有棵高大的核桃树，树下有毛毛虫，还有跌落草间的青皮核桃。记得有一次，我和弟弟在核桃树下玩，发现一只毛毛虫缓缓爬过，我们屏住呼吸，全神贯注。这是一只浑身长满刺的肥胖的家伙，呈黑褐色，也是我见过的长得最凶的毛毛虫。我望着它，一念之间，拉起弟弟的手指按在它背上，毛毛虫无异样，弟弟的手指却顷刻间肿了起来，下班回来的父亲训斥了我。
父亲的工作常常需要天南海北的出差或在小台灯下加班。父亲在家的日子真好。周日清晨，父亲会领我和弟弟去书店。屋前的马路直通纺织城主街，路边盛开的蔷薇花和金银花飘着淡淡的花香。我和弟弟淘气，父亲捏紧我们俩的小手，我们一起用劲掰，一路上蹦蹦跳跳。
书店里人多，花花绿绿的小人书更多。父亲和我们一起看，一起选小人书，每次都会买一两本，有《桃园三结义》《千里走单骑》《黑三角》《保密局的枪声》和《孙悟空大闹天宫》等。为我们选好后，父亲也会去看一会儿他喜欢的书，偶尔买上一本，印象中有《古文观止》和《芥子园画谱》等。小人书拿回家，先是一家人一起看，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反反复复地翻看无数遍。
出了书店，下几级台阶，左边坐落着的就是纺织城甜食店。现滚的各色馅的白生生的大元宵、嗞嗞作响的千层油酥饼、大个铁锅里已去了一半的敷满厚厚一层蜜枣泥、大芸豆的甑糕等。店里的圆桌几乎爆满，常有穿着白色或月白色的确良大襟衫、挽着发髻、吃着元宵谈笑风生的老奶奶们。每逢此时，我颇为兴奋，挨着老奶奶靠长凳边放着的朱红色木雕拐杖坐下，紧张地关注着老奶奶碗里、筷头元宵的起起落落，因为那个令大人们笑得前仰后合的关于吃元宵的笑话，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故事里的事，可惜从未如愿，每一个元宵都安全“着陆”。
周日，父亲常和家人一起包饺子。母亲负责调馅、擀皮和煮饺子，父亲负责带领姐姐们包饺子，既有分工，又有协作。我踮着脚尖跻身其间，先是双掌相对竖起，逐个团圆切好的一个个小小面墩儿，再将它们个个压扁在掌心下；我还争当“运输大队长”，将擀好的皮运到包饺子的地方，将包好的饺子运到厨房，再将煮好的饺子运到桌子上；还负责剥蒜、捣蒜，然后和弟弟一起吃第一锅的饺子。每逢此时，家里就如同饺子的海洋，床上用大蒲篮放着饺子，锅里煮着饺子，桌上盘子里盛着饺子，不大的空间被饺子淹没，我快乐地穿梭其间，为劳动而自豪。
遇到艳阳天，父亲会张罗大扫除。一家大小晒被子的晒被子、扫房子的扫房子，大人们忙活起来。我也兴致勃勃学着父亲平时的样子，将那棵缀满鲜红果子的假樱桃树，还有那棵厂里发的文竹，搬到屋后的窗下晒太阳。闲下了，父亲又将他的那辆28式永久牌自行车擦得铮亮。
父亲还喜欢给我改作文。昏黄的灯光下，父亲戴着眼镜，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中山装，逐字逐句地读着、改着。有一次，老师布置写一篇春游兴庆公园的作文，我写到“兴庆湖的湖水碧波荡漾，好像有一只鲸鱼在水里游”。父亲看着我，说：“湖里会有鲸鱼吗？”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问：“那鲸鱼在哪儿？”父亲并没有回答我。
儿时，父亲时常带着我们去逛公园，兴庆公园的旋转木马、动物园的猴山、儿童公园的哈哈镜……岁月之旅使之更加美好。记得那年春节，父亲骑车带我去南郊走亲戚拜年，回来时，天已黑了，我坐在车前梁上打盹儿又不时被父亲叫醒，脚麻得像木头又不时磕在车斜梁上，真难熬。经过革命公园，父亲停下来，让我扶着车子缓缓走了一段，然后带我进公园看元宵灯会。只记得湖里湖边、山上路旁都是各式各色的花灯，记忆虽朦胧，却成为心中最美的灯会。我的孩子三四岁时，我也带着小小的她去革命公园看元宵灯会，至今仍清晰记得孩子当时的模样，而那时，父亲已经走了多年。
渐渐地明白，理解父爱的过程，是一个成长的历程；读懂父亲的过程，是走着一条通向圆满的心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