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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出记忆的关中“麦客”(宝鸡 程灏)

编辑:张秦 来源:宝鸡杂文散文荟萃 发布时间:2012年0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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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见垂杨柳,回头麦又黄,蝉声犹未断,孤雁已成行。”春种夏播,秋收冬藏,农时就是庄稼人身后的影子,跟着你,撵着你,让你丝毫不得喘息。眼下麦子还在抽穗,毛茸茸的酸杏也还显得稚嫩而青涩。此时,关中道上的春会已经热闹了,赶集的庄稼汉扎堆在农资门店周围,忙碌着购置收麦的农具。当金黄的油菜花开败,拉出一个个细长饱满的“油豆角”的时候,麦子也到了收获的季节。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麦收时节,关中农民最忙,连老人孩子也都要派上用场。忙不过来的时候,农人们开始期盼:“麦客什么时候来啊?”

       “咣当,咣铛”的声音在我记忆的脑海里回响:那是陇海线上定点开行的货运列车,有拉木材的,也有运煤的。随着这些货运列车的到来,麦客们也会蜂拥而至。为了节省盘缠,他们集体趴车,运煤、拉木头的货车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一来上车容易,查的人少;二来通风透气,坐着畅快舒坦。他们穿着朴素的、打着补丁的衣服,带着破旧的草帽,背着蛇皮袋子,里面是被褥、镰刀和干粮。每年五月份,这些来自遥远大西北的庄稼汉会像“候鸟”一样,准时“栖息”在陇海线西宝区间,成了活跃在陇海线上、投身于三夏会战的“铁道游击队”。

       对于西部的农民来说,关中是能吃饱肚子的沃土。经过长途颠簸之后,火车走出了隧道和峡谷,眼前开始出现了明媚的阳光,还有那一方方,一垄垄青黄的麦田。有经验的麦客知道:这就是关中平原了。跑惯了关中道的“老麦客”开始主动向年轻人介绍:前方是林家村站,下一站就是有名的宝鸡,过了宝鸡还有咸阳、西安呢。这关中地面号称“八百里秦川”,粮食多,白蒸馍、细长面能把人撑死哩!“老麦客”的话勾起了人们的食欲,在食粮紧张的大西北,白蒸馍、细长面那可是诱惑人的。有人开始向往着热气腾腾的白蒸馍,有人被细长面诱惑得留下了口水。喜欢开玩笑的“老麦客”对年轻人说:要舍得出力,好好干活,“东家”要满意了,说不准还招你做上门女婿呢!要知道,这关中道不仅出粮食,还出俊俏灵巧的小媳妇呢。尽管只是一句玩笑,可那些自认为有力气,长相也不赖的后生们还是有点想入非非了。他们摘掉草帽,把头伸出去,贪婪地看着这一马平川的沃野。车到宝鸡,一批年轻的后生们急不可待地跳下车,拥挤在狭长的站台上,像潮水一样涌向出站口。

       在家乡的沟梁山峁,他们是自信的,一但走进繁华的闹市,他们却分明有些拘谨。为了防止有人掉队,一些闯过世界,见过世面的汉子自觉承当起“头领”的责任,引领大家在街头转悠,寻找着雇佣他们的东家。饭馆里,扯面扯得长,拌得响,让人看着是一种享受;餐桌上,大肉臊子看着馋,油泼辣子吃着香。麦客只能看看而已,他们的盘缠里没有进馆子吃饭的开支,只能等挣到“镰钱”后再来犒劳自己的肠胃。肚子饿了,有人从包裹里掏出了粗粮馍馍,其他人受到影响,也开始找出自带的干粮,走着,吃着,吃着,走着。沿街门店的个体户,淳朴厚道的居民主动招呼他们喝水,免费供应他们面汤和清茶。一些常年和麦客打交道的“掮客”们开始活跃在麦客周围,为他们介绍主家,和他们讨价还价。经过一番撮合,有人上了他们的四轮车,有人被雇主直接领走了。天黑尽的时候,火车站周围还聚拢着不少麦客,他们是暂时没有找到东家的,只好在这里临时过夜。随身带来的被子铺在地上,一顶草帽罩着脸,鼾声一会就响起来了,在这样的条件下,麦客们竟然睡的如此香甜,他们在梦中想象着丰收的麦子。

       随后的几天,麦客一拨一拨涌来,像决堤的水,“蔓延”到关中平原的各个乡村。几天后,虢镇、蔡家坡、武功、兴平直到咸阳、西安的各个站台,几乎都是这些操着西北口音的外乡人,他们管自己叫“曹”,开口闭口说着“曹有力气,曹吃饭不讲究”之类的话,向当地的主家推销着自己,希望尽快能揽到挣钱的活计。车站周围,乡镇驻地的集贸市场是他们落脚的地方。雇主和掮客们一大早来到这里,简单地交谈之后,一帮人幸运地跟着主家走了,他们的脸上泛着自信的笑容;又有人被叫上了拖拉机,显然是要去远一点的地方。眼看着同伴走了,其余的麦客总会有一些失落和焦虑,是啊,揽不到活计,不仅挣不到钱,还要担心干粮吃完饿肚子啊。麦客们的担心显然是多虑了,广袤的八百里秦川多的是麦子!好客的关中农民不会让哪个麦客没活干,不会让哪个人饿肚子的!

       骄阳似火,一天的暴晒之后,十里八乡的麦子齐刷刷地黄了,主家开始着急了,那些在前一天“落选”的麦客这时又变成了“香饽饽”,有经验的麦客适时地涨了“镰价”,心急如焚的雇主顾不得那么多了,农时不等人,总不能让麦子落在地里吧。于是每个麦客都有了好的去处,在付出劳动之后能有白蒸馍和长面吃。八百里秦川放眼望去都是麦子,尽管来割吧;殷实的关中农家有的是粮食,尽管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呢。吃惯了粗粮的肚子也算是见了世面,一些年轻人放开了吃,不是吃面撑了肚子,就是吃馍噎了脖子。主家善意地笑着说:慢慢吃,不够了再盛,面多着呢,馍多着呢。

       没有人能说得清楚,麦客从什么朝代开始?也没有人能说得清,麦客的数量究竟有多少?只知道每年麦收,是他们走关中的时节;支援三夏是他们倍受欢迎的理由。他们是关中农家的“远房亲戚”,总是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千里迢迢地来帮忙;他们像守时的“候鸟”,定期从陇东高原,六盘山下迁徙过来,“栖息”在广袤的关中平原,从不失信,从不爽约,寻人雇佣,帮人收获,形成了关中平原上独一无二的生态现象。

       千百年了,麦客熟悉了关中,关中也习惯了麦客。时间和空间组合起来的市场需求造就了麦客的流动,历史和文化的背景形成了麦客迁徙这一独特的生态现象。有人分析说,麦客走关中是为了生计;也有人考察说,麦客迁徙就是一种传统习惯。有人用小说记录过麦客的命运,曾经轰动一时;有人拍过麦客的影象,在摄影大赛中获奖;有人和麦客交流,感受他们的快乐和忧伤,有人家里住过麦客,他家的麦田里至今还留有麦客踩踏过的脚印。在我看来,麦客创关中更像是自食其力的旅游,更像是带带相传的惯性,通过劳动,长见识,通过合作,交朋友。麦客来过关中的,下一年接着来。多数人喜欢固定的地方和人家,人对脾气马对毛,熟人熟地感觉塌实。红脸膛,高鼻梁,阔嘴巴,细长眼,所有的麦客几乎是一个模子,让人联想到大辽和西夏。这种颇具特征的相貌使人联想游牧民族,他们像候鸟一样迁徙的习惯是否也从游牧民族的天性之中来?

       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西部也已经告别了贫困,当年出门揽活挣钱的西部汉子们如今去了哪里?他们的身上是否还有闯关中,赶麦场的激情和动力?他们的后人呢?也该长成小伙了吧,他们有了文化,学了技能,在一轮又一轮的劳务输出中,去了更遥远,更富庶的江南,他们手里的工具不再是镰刀、鏾子,而成了铣刀、车刀;他们开着机器,挣着大钱,没有人再像父辈一样仅仅把视野投放在关中。细面条,白蒸馍对麦客的后人们失去了诱惑,广袤的八百里平川不再是他们认识世界的唯一窗口。而在关中,产业结构调整使麦子、大蒜、大棚蔬菜错开了农时,联合收割机取代了镰刀和鏾子,即便是三夏大忙,关中农民也能游刃有余地对付十几亩,几十亩的庄稼,需求的减少,热情的消退使麦客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记忆。

       又是五月了,又该是小麦收获的季节。像候鸟一样的麦客还会如约而至么?绵延的陇海线上,广袤的关中原野上还能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么?我搜寻着记忆,充满着期待,就像期待一个久违的朋友,一个多年不曾走动的远房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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