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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上的热辣滚烫(作者:陕西 蟠桃叔)

编辑:王亚恒 来源:陕西日报 发布时间:2024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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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八岁之前生活在老家淳化,那是个山区小县。当年的日子不敢跟现在比,过年好像也没有啥好吃的。可是,又好像一过年就全是好吃的,香风辣雨把人都淹了。那时过年,真像过年,大鱼大肉吃得美,忙了舌头累了嘴。

年三十之前,腊月的二十七、二十八,灶火就停不下来,家家户户都在厨房忙活,饱享着油烟和热气。忙,但是不乱,要起蒸笼,要架油锅,还要咕嘟咕嘟煮肉,啥在前啥在后,样样都有数,心里都清透。

蒸馍和包子,必须蒸多多的,摞成个小山,要够整个正月吃才好。过年来了客,馏软了就能麻溜地往上端,不让客等,不然就大大地失礼,把人就丢下了。蒸馍蒸包子的面都是前一天醒发好的,发得旺旺的,起了蜂窝眼眼。这样的面蒸出的馍是“开口笑”,有麦香,不就菜都好吃。

过年蒸馍不讲究大,要小巧秀气,端上桌子要赢人。一口塞一个的小馍,才叫“年馍”。过年还要蒸花卷。巧手媳妇一扯一卷一扭一翻,就是一朵花。

包子嘛,要有三种样子:肉包子,菜包子,油包子。肉包子多是猪肉萝卜馅儿。菜包子嘛,各家不同,你家豆腐粉条,我家韭菜地软,他家又是西葫芦的,反正万物不拘,啥都能往里包,好吃就对了。我们那的人把猪肉叫大肉,猪油自然就叫大油了。大油和葱花调咸盐加面剂子和成馅儿,用它包成的包子就是大油包子。有的人家吃素,用清油替代大油,做出来的就叫清油包子了。要说还是大油包子香。刚出锅的大油包子,那么烫,娃们等不及,直接上手,左手倒到右手,右手倒到左手,还是下不了嘴,就不停吹气,结果把嘴里的涎水给吹出来了,你看丢人不。外面的人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们淳化人说心急吃不了油包子。

淳化的锅灶都是前后灶,两个锅连着的,这边蒸,那边炸。咕嘟咕嘟把油倒到锅里,一冒烟,就开炸。炸馓子,炸麻叶,炸丸子,炸鸡,炸鱼……炸一切,也炸出了过年独有的热烈喧腾。

麻花大家都知道,麻叶是啥呢?就是加了小茴香或者花椒叶的菱形面片,金黄酥脆,形如树叶,刚出锅时最好吃。

淳化人过年一定要炸豆腐。调凉菜、烩热菜、烧汤,都少不了它。豆腐切片,炸干,成虎皮状,控油,晾凉,放到塑料袋里扎好,吃多少取多少,取完了,年也就过完了。淳化人过个年要炸多少豆腐呢?有人说,案板放不下,得铺一院一麦场。你看多不多。

大人操心炸豆腐,碎娃操心炸虾片。炸虾片的时候碎娃就在油锅前守着哩。大人怕油星子溅到娃脸上,长大娶不下媳妇,把娃往外轰,却轰不走,就说:“嘴就馋得很,谋食不谋道。”

淳化人说话土气,但是土话里还有好些话又偏偏雅得很,比如把老人叫老者,比如把吃席叫吃筵席,还比如这句谋食不谋道。

过年待客,炸虾片也是一道菜。虾片一进油锅,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啦,就膨胀啦。变魔术一般,满满一锅虾片膨起,溢出。碎娃满心的欢喜也是如此。脏爪爪一伸,就往嘴里塞呀。咯嘣咯嘣半天,其实也没吃下个啥。炸虾片装盘摆出来好看,其实是凑数哩。但是,炸虾片每回都被吃干吃净。

虾片里面其实没有虾,就是淀粉里加点香味剂,调出一点虾的鲜甜味,再加上炸虾片又是油炸膨化食品,人的生活渐渐好了,慢慢就没人过年炸虾片了。我倒觉得,不炸虾片,就不像是过年。

油锅里的油越炸越浑,越炸越少。以炸带鱼收尾。炸过带鱼,油就腥了。那时的带鱼真香啊,正儿八经从山东运来的东海带鱼。不像后来,非洲带鱼浑水摸鱼来了,肥厚是肥厚,味如嚼蜡,还有鱼骨疙瘩。

炸好的酥鸡和酥肉装进蒸碗,还是要上笼蒸一遍,吃时再蒸一次,更烂更香。还有八宝饭,淳化人也叫它甜饭或者甜碗子。

蒸碗里最少不得的就是“品”。切成大块的五花肉方块和红芋疙瘩,抹了蜂糖下油锅炸透,肉红芋黄,好看,整整齐齐摆在蒸碗里,肉露肉皮铺在上,红芋在下垫底,蒸软糯了吃。红芋甜如蜜,三两筷子就夹完了。肉是有数的,八块,八仙桌坐八个人,刚好一人一块。肉用馍夹了吃,不腻,一咬一口油,咽了。滋味醇厚,得慢慢品。更何况这道菜是一块一块摞起来的,刚好就是个“品”字。所以淳化人把它叫“品”是极有道理的。

倒了油锅里的残油,加水,煮肉。牛肉是买下的熟肉,煮肉特指煮大肉,猪头、猪肝、肘子、蹄子……样样都要有。肉煮好了,捞出来晾着,火不歇,肉汤里又接着熬攒下的猪皮,加了盐,加了姜末、茴香、大料、桂皮,熬啊熬啊,一锅汤变半锅汤,又黏又稠时关火。稠汤汤倒到盆里,端出去放到院里,冻它一晚上,凝固住了,就是琥珀一样的冻冻肉。嫩滑得像碎娃的沟蛋子,拍上一把,还颤哩。

冻冻肉是个好东西,切一盘,调了醋水水和蒜泥吃,凉凉的,光光的,香香的,筷子不好夹。好不容易送到舌头上,来不及细嚼,咕咚,滑进喉咙眼去了。

煮好的肉搁在案板上晾凉了,油汪汪的。这时候,该切就切,该剁就剁,该拆骨头就拆骨头,收拾就收拾利索。在淳化,过年的餐桌上少不了一盘凉拌肉。肉片切薄,炸好的豆腐切成丝,葱丝多多往里搁,醋一浇,油一泼,就是一道好菜。有了它,老姑父,小舅子,坐到一搭,搳拳呀,喝酒呀。输了,抿一口酒,嘴里辣了,赶紧抄一口菜,一筷子下去,肉片片要夹住,炸豆腐要夹住,一起放到嘴里嚼,这才叫会吃,这才是过年哩。

娃他婆、娃他妈、娃他姑……女人在厨房忙了一天又一天,该蒸的蒸了,该炸的炸了,该煮的煮了,大头忙过去了,个个都很高兴。娃他妈闻了一下她的手,香香的,那是因为刚切了一把芫荽和一把葱。娃他妈说:“年三十了好好看春晚呀。”又想起娃来。娃还在院子耍哩,放了一会炮,又蹲着看他爸杀鸡哩。

娃他妈嫌外面冷,喊娃进屋里来啃骨头,连喊了几声。

娃听见了,自言自语:“刚骂我谋食不谋道哩,又喊我啃骨头,我又不是狗。”

嘴上这么说着,还是跑进来了,门帘一掀开,鼻子里美美钻进去一股子过年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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